2019-07-09 來源 :公益時報??作者 : 皮磊
■ 本報記者 皮磊
“留守”與“流動”并不是固化的,而是時常發生身份轉換。
可能大家稍稍留意就會發現,每逢“六一”、中秋及春節等節假日,關于留守兒童的公益活動和媒體報道都會增多,但流動兒童這個群體很少被集中提及。然而,這兩個群體并不孤立,他們都是城鎮化快速發展和人口流動的結果,“留守”與“流動”之間也時常發生身份轉換。
據國家統計局、聯合國兒童基金會、聯合國人口基金共同發布的《2015年中國兒童人口狀況——事實與數據》顯示,我國約有1.03億兒童受到人口流動影響,每10名兒童中約有4人直接受到人口流動影響;自2000年至2015年,全國流動兒童數量從1982萬增至3426萬,流動兒童占兒童總數的比例達13%。
關于流動兒童群體,可能誰也無法給出一個準確的數字,但可預見的是,隨著城鎮化不斷加速,這一群體數量還會繼續增加。而脫離了原來的生活環境,這些孩子的生活保障尤其是教育問題已成為家庭最大的負擔。近年來,不少公益組織積極關注流動兒童議題,在政策倡導、辦學實踐及社區服務等方面投入了大量精力并取得顯著成效。
流動兒童面臨哪些困境
四歲以前,女孩毛毛(化名)一直跟爺爺奶奶在江蘇農村老家生活,父母常年在廣州打工。這兩年,毛毛的媽媽明顯感覺到孩子與自己之間越來越生疏,這讓她十分著急。加之頻頻發生的留守兒童安全事件,她逐漸意識到不能再讓孩子留守。于是她下定決心,把孩子接到了廣州。為了方便照顧孩子,她不得不換掉以前工資相對較高的工作。
事實上,像毛毛這樣從小就跟隨外出打工的父母到城市生活的孩子還有很多。教育部2018年7月發布的《2017年小學全國教育事業發展統計公報》顯示,2010 至2016年,進城務工隨遷子女人增加了227.6萬人,增幅達19.5%;農村留守兒童減少了545.22萬人,減幅達24%,農村適齡學生流向城市成為一個大趨勢。
這些孩子中,很多人隨父母居住在城中村或城鄉結合部,除部分孩子能順利進入公辦學校,一些孩子不得不進入民辦學校。孩子們的居住環境、接受教育的質量、社區融入程度以及家庭親子關系等都與戶籍兒童存在很大差距。
據廣東省千禾社區公益基金會(以下簡稱“千禾社區基金會”)、上海聯勸公益基金會(以下簡稱“上海聯勸”)、新公民計劃以及資助者圓桌論壇等多家關注流動兒童議題的公益機構研究發現,流動兒童在成長過程中面臨的問題主要集中在以下幾個方面:
父母工作較忙,教育方式簡單粗暴,流動兒童缺乏有效陪伴;由于戶籍制度或積分落戶政策,很多流動兒童難以平等享受居住地優質教育資源,只能進入昂貴的私立學校或辦學條件較差的打工子弟學校;此外,這些孩子缺乏獲得素養教育的機會,缺乏課外興趣活動和安全的玩耍空間;流動兒童安全事件時有發生,缺乏歸屬感。
那么,像毛毛這樣的流動兒童該怎么度過自己的童年時光?公益組織又能做些什么?
幫孩子及其家庭找到歸屬感
初到廣州,毛毛并不適應這里的生活,她在這里沒有朋友,時不時吵鬧著要回老家。而對于父母來說,雖然孩子在身邊,但由于工作太忙根本無暇照顧孩子。很多時候學校放學后家長還沒下班,為了孩子的安全,媽媽只能把她鎖在家里,讓她一個人在家寫作業或看電視。
不過,這似乎也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孩子獨自在家發生悲劇的情況也時有發生。如何才能為這些孩子創造一個安全的社區環境,讓孩子快速融入城市生活?很多公益組織在這方面進行了有益探索。
由資助者圓桌論壇、新公民計劃及千禾社區基金會聯合發布的《2018流動兒童教育領域掃描報告》提到,通過開辦社區中心、將教育產品或服務遞送到學校及社區等方式切入,一些公益組織嘗試投入資源,以期改善流動兒童安全及教育狀況。
千禾社區基金會自2013年起開始關注流動人口議題,展開流動人口社區服務項目資助,五年里支持了34個流動兒童服務機構。2018年年初,針對城市流動兒童教育公平以及社區融入等問題,基金會發起城市支教公益項目。該項目旨在通過培力本地社區媽媽成為城市支教者,在業余時間運營支教點“小禾的家”,開展教育互助,支持兒童在社區中更好地成長。
千禾社區基金會副秘書長李妙婷談道:“總結過去的資助經驗,我們發現在社區中心和教育服務極其有限的背景下,外來的教育服務永遠都無法滿足所有流動兒童的需求,先到者先得的教育服務對于未能獲得覆蓋的流動兒童來說是另一種不平等。為了讓這些公益資源效率發揮到最大,賦能社區非常關鍵,且應貫穿在社區工作當中。”
不同于其他支教項目,該項目希望找出社區中的積極行動者,即“社區媽媽”,將她們培訓成社區志愿老師;同時賦能并支持她們與社區里的機構合作,比如社區活動中心,充分利用社區公共空間、動員社區資源,自下而上地建立起具有社區特色的“小禾的家”。
城市支教項目高級經理黃勵表示,該項目從“社區媽媽”們最關心的問題出發,比如孩子缺乏同伴、課外培訓收費高、孩子在社區中缺乏玩耍空間等,培養社區媽媽成為召集人和社區老師,此舉使得媽媽們在親子關系及孩子教育等問題上有了新的思考,對自己和家庭都能產生積極影響。而作為項目具體的落地點,每一個“小禾的家”都成了孩子們喜歡去的地方。
自該項目在毛毛一家居住的城中村落地后,她再也沒有被關在家里,而是有了一個可以和同伴玩耍、閱讀、玩玩具的安全空間。此外,受其他媽媽影響,毛毛的媽媽也加入了社區媽媽隊伍,成為一名志愿老師。通過培訓學習,她不僅學習到了很多與孩子溝通技巧,與社區其他住戶之間的關系也越來越近。
“我們通過這個項目將‘參與式公益’的理念引出來,讓捐贈人、執行方、受益者在這個平臺上發揮各自的力量,共同為孩子們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比如,社區媽媽可以成為社區‘發動機’,鏈接到更多社區內生資源,我們的關系也從過去的資助轉變為合作關系。同時,通過建設與運營小禾的家,我們能夠活化更多社區資源,也為外部資源進入社區增加了一個渠道。”黃勵談道。
與之類似,廈門市湖里區鳥巢閱讀文化推廣中心(以下簡稱鳥巢計劃)針對流動兒童推出了城中村公益圖書館項目。該項目致力于在廈門的城中村建立公益圖書館,解決城中村流動兒童下課后無處可去、無人陪伴等問題。
安兜是廈門幾十個城中村中的一個,周邊工廠聚集,八萬多外來務工人員帶著一萬多名孩子住在這里。村子周邊有5所小學和20多所幼兒園,三四歲的孩子非常多。但這些孩子下課后常常處于“放羊”狀態,需要長時間工作的父母往往不能陪伴他們做作業和玩耍。
鳥巢計劃發起人丁勇告訴記者,他希望將公益圖書館打造成一個平臺和窗口,在為孩子們提供諸如閱讀、學習等基本服務的同時慢慢向多元化發展。“我們希望引入更多社會力量,比如說兒童安全保護、防性侵傷害等。今后我們也會走出去,比如到農村幼兒園、學校或者一些社區單位,與他們進行溝通,慢慢把資源引進來,讓更多人關注流動兒童問題。”
為流動兒童營造安全成長環境
6月21日,北京某公司為微瀾圖書館北京21分館捐贈一批新書,同學們看到新書后都很期待(圖片來源:貓途鷹志愿者朱丫丫)
《中國兒童發展綱要(2011-2020年)》提出,到2020年“90%以上的城鄉社區建設1所為兒童及其家庭提供游戲、娛樂、教育、衛生、社會心理支持和轉介等服務的兒童之家”。根據該目標,目前社區中心依然有巨大缺口。壓力也是動力,對于公益組織而言,這也是很好的切入點。
除為流動兒童及其家庭提供課外教育機會、游戲及親子休閑場所等,安全也是一個不能忽視且非常專業的議題。根據調研,規模龐大且“流而不動”的外來務工子女大多跟隨父母居住在房租低廉、擁擠雜亂的城中村,城中村社區大多缺乏兒童安全成長的環境因素,對于兒童來說隱藏著很多危及生命健康的安全隱患。
在流動兒童安全教育方面,目前已有不少成熟的機構和項目,深圳市龍祥社工服務中心(以下簡稱“龍祥社工”)就是其中之一。
作為一座典型的移民城市,深圳目前約有超過30萬名流動兒童從農村來到城市學習生活。從2008年12月起,龍祥社工便開始開展流動兒童服務。而從2011年開始的流動兒童服務平臺建設到2016年開始的“安全總動員”項目,龍祥社工的流動兒童服務整體上經歷了三個發展階段,聚焦點也逐漸細化到流動兒童安全議題。
據龍祥社工總干事翁歡琪介紹,2008年年底,龍祥社工在外展活動過程中接觸到了深圳市龍崗區盛平社區。該社區是龍崗中心城區邊緣非常典型的城中村,每年有超過2500個孩子隨父母從家鄉來到這里學習和生活。通過社區走訪和專項調研,龍祥社工發現盛平社區的流動兒童普遍存在著在課余時間缺乏學習和玩耍的場地。
由此,龍祥社工第一階段的流動兒童服務便是為盛平等城中村社區的流動兒童搭建一個開放空間和服務平臺。2011年,龍祥社工自籌經費在盛平社區建成一個流動兒童成長服務中心,免費提供給流動兒童課余學習和玩耍。
后來,隨著深圳市政府在全市各街道推行社區服務中心建設,流動兒童服務平臺與社區服務中心在功能上出現重合,這促使龍祥社工開始謀劃服務項目的精細化。由此,龍祥社工進入流動兒童服務的第二階段:城中村社區流動兒童安全教育。
2013年12月,龍祥社工啟動了《安全號列車——流動兒童安全預防與自救項目》,并在2015年將其打造成品牌項目,成為當年中央財政在深圳唯一一個支持項目。之后,龍祥社工將盛平社區的流動兒童安全教育服務推廣至深圳其他城中村。截至2016年年中,龍祥社工已承接26家城中村社區服務中心,并選擇其中14個具有迫切需求的城中村推廣流動兒童安全教育服務。
從2016年開始,龍祥社工的流動兒童服務進入第三個發展階段:2016年1月,龍祥社工啟動《安全總動員——城中村流動兒童社區安全環境營造計劃》,該項目定位為一場以兒童為本的城中村社區參與試驗,動員社區流動兒童及居民共同參與營造更適宜兒童成長的社區環境。參與式發展、社區動員成為龍祥社工第三階段流動兒童服務的重要特征。
記者了解到,在開展相關服務的過程中,龍祥社工也積極與外部社會資源合作,開發了一系列兒童安全教育產品,如居家安全監測手冊、兒童安全教育漫畫讀本、安全科學小實驗操作手冊、兒童安全廣播、兒童安全劇場等。結合兒童天性,通過游戲、互動等輕松的形式,能夠激發兒童參與的積極性和主導性,以兒童和社區視角切入,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
“在項目設計方面,龍祥社工從社會生態系統視角建構起涵蓋個人、家庭、學校、社區等多重維度的兒童安全教育體系,并且堅持兒童為本、體驗式服務的項目邏輯。我們希望通過提升流動兒童及其家庭的安全意識,增強流動兒童及其家庭對社區存在的安全隱患的識別和預防能力,動員多元社會力量改善流動兒童居住環境,促使流動兒童在城市中更安全更有質量地生活。”翁歡琪談道。
呼吁更多社會力量加入
模擬小交警,學習交警指揮路況手勢,認識路標
事實上,除了開展具體的項目服務流動兒童及其家庭,公益組織可以做的事情還有很多:發動更多民間力量參與、關注這個龐大的群體,資助更多關注流動兒童群體的草根機構發展,進行政策倡導和研究進而影響政府相關決策……近年來,已有不少公益組織在這些方面不斷發力。
長三角地區是我國人口流動最為突出的地區之一,也是流動兒童最多的地區之一。針對這一情況,上海聯勸于2011年推出了“U積木計劃”,通過“一個雞蛋的暴走”公益籌款活動向社會籌集善款,用于支持兒童領域民間公益機構發展,并逐步通過專題資助的方式關注長三角地區流動兒童議題。該計劃主要覆蓋四個方向,包括兒童營養健康、教育發展、安全保護以及社會融合。
據上海聯勸“U積木計劃”負責人宋西桐介紹,上海聯勸是一家資助型基金會,但其擔任的不僅僅是資助方的角色,也是協同方的角色。由于善款來源于公眾籌款,基金會希望鏈接更多社會資源給予那些靠譜的民間公益機構,從而讓更多流動兒童受益。
在這個環節,基金會既承擔著資金籌集方的角色,也承擔著公眾倡導和教育方的角色,讓公眾理解善款能夠支持什么樣的機構,能夠幫助哪些孩子緩解或脫離目前的困境狀態。
“另一方面,由于我們資助的是一個個形態各異的公益機構,我們期待機構能夠堅持自己的使命和愿景,也鼓勵他們擁有多元的資金來源,同時在資助過程中也會重點幫助其梳理項目模式,培育其資源拓展等能力。”宋西桐表示。
截至2018年年底,上海聯勸累計支持47家公益機構、92個流動兒童項目,累計受益人數達57880人,資助金額近900萬元。這些機構推出的流動兒童教育發展支持項目,在其服務的學校或社區已初步建立起支持體系,部分項目已經實現常態化、綜合化、可持續發展,服務對象也覆蓋了流動兒童及其家庭和所在社區。
在社會動員及政策倡導等方面,新公民計劃動作更為“超前”。自2007年開始,該機構便專注于流動兒童教育議題。除推出“微瀾圖書館”和“微瀾實驗室”等具體項目為流動兒童及家庭服務,新公民計劃另一個工作重點就是行業研究和政策倡議。
2018年,新公民計劃與資助者圓桌論壇、千禾社區基金會等機構合作完成了對150余家流動兒童教育領域內機構的問卷調研,發布了《流動兒童教育領域掃描報告2018》,希望推動更多機構一起參與改善流動兒童成長環境。
該報告系統介紹了我國流動兒童現狀、流動兒童教育面臨的問題以及政策環境等,同時也分析了公益組織在此議題下可采取的不同策略。報告也為社會力量參與、助力公益機構實現進一步突破提供了頗有價值的建議。
此外,新公民計劃還推出了“北京民辦打工子弟學校簡史”及“流動兒童小升初團體追蹤項目”,希望通過追蹤、記錄的形式向公眾講述流動兒童的故事,呼吁更多人關注流動兒童群體教育現狀。
而由21世紀教育研究院和新公民計劃聯合編著的國內首本《中國流動兒童教育發展報告(2016)》在行業內更具影響力。該報告全面梳理了我國流動兒童教育的發展和政策演變、當前我國流動人口的新特征與新趨勢、流動兒童義務教育財政供給等問題,對各地解決流動兒童教育的政策進行了研究,并提出相應建議。
新公民計劃總干事魏佳羽表示,目前流動兒童發展報告第二期也正在編輯中,會把流動、留守兒童作為一個整體來呈現,也會將政策變化、民間機構相關案例等納入其中進行研究。“流動兒童問題應該放到城市化大背景下去談,這其實是一個非常復雜的問題。從大趨勢來說,城市化的進程還將繼續,人們也會繼續從農村流向城市,從小城市流向大城市。”
那么,如何才能解決流動兒童面臨的種種問題?魏佳羽在《流動兒童問題的解決之道》一文中給出了自己的回答:
“如果把流動兒童和留守兒童的問題當作一個冰山去看的話,這座冰山的總量大概是1.03億個孩子。我們的‘解’包括兩個方面:第一,我們要讓冰山浮出水面,減少留守兒童的規模,讓更多留守兒童轉變為與父母一起生活的流動兒童;第二,我們的目標是‘融’解冰山,開放城市落戶限制,讓更多流動兒童成為本地兒童。這兩個方向的改變都需要我們努力去推動,最終目標是讓流動、留守兒童的總量為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