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1-22 來源 :公益時報??作者 : 文梅
■ 本報記者 文梅
浙江敦和慈善基金會(以下簡稱“敦和基金會”)執行理事長兼秘書長陳越光被稱為“中國公益圈三光”之一,另外兩位是徐永光和康曉光。徐永光和康曉光因“商業與公益孰左孰右”之爭引發業界熱議,陳越光備受關注,是因為敦和基金會向新成立的西湖大學一次性捐贈3億元,他本人亦擔任西湖大學創校校董會成員。
陳越光自稱“有思想的行動者”。他的履歷足可印證此言不虛——他參與希望工程20余年,曾擔任中國青基會副理事長;他做過新聞人,從一線采編做到總編輯,先后在《中國殘疾人》、《中國農民》和《科技中國》等多家媒體擔任主要負責人;他發起創立銀漢文化傳播公司,首創中國電視節目制播分離模式;他曾主持“中華古詩文經典誦讀工程”,引領超過800萬少年兒童賞讀千古美文。最近幾年,陳越光逐漸將研究重心轉移至中國慈善文化領域,由他主導與中國慈善聯合會聯合主辦的“中國慈善文化論壇”已舉行三屆。
陳越光已過花甲之年,言談中卻涌動著年輕的激情與活力。雖然有時候他會痛心疾首地說“你們真是讓我失望”,不過他始終相信,世俗意義的“成功”是供后輩青年砸爛的鎖,未來這些年輕人必將達到前輩一代人經驗所不可能達到的高度。
“本質上我始終認定一件事:一個人應該一生工作。如果生命最后一刻是倒在工作臺上,那是人生的幸福。我年輕時候的信念延續到今天,就是一個人到了白發蒼蒼之時,心里依然能夠響起咚咚戰鼓,能夠被使命所召喚。”他說。
基金會辦大學
《公益時報》:2017年,敦和基金會用兩周時間一次性完成對西湖大學的3億元捐贈,作為社會組織,基金會辦大學該如何揚長避短?
陳越光:就體制特點來說,民間社會力量辦學有兩點優勢。第一是更容易貼近需求,力求整體決策的科學性;第二,凡是政府辦的大學用的是納稅人的錢,必須追求公平第一、卓越第二。而民間社會力量辦學的時候,就可以是卓越第一,適當兼顧公平。
基金會辦學本身并非是與政府辦學作類比,可以相較而言的是同樣的民間力量辦學的其他主辦方,比如企業和個人辦學。相比之下,基金會辦學具有更好的社會廣泛性,更有利于吸納和接收社會資源。與此同時,它可能存在的短板就是集中性和專注性。如果企業和個人有辦學愿望,那么他們會將全部精力和專注傾覆其中,而基金會這樣的機構則不同。首先基金會的理事都屬于兼職,因為無法專注和集中,而往往使得舉辦方的責任旁落、規制建立的意見不統一,導致責權利過于分散。
所以在此過程中,我們要強調的首先是分工原則,基金會更多的責任應體現在籌資,大學日常的管理落實在校董會,當然校董會是由基金會提名的。其實緊隨其后的各種挑戰會持續,校董會也面臨著此類問題,即他們是否有能力成為一個堅強領導的集體。這中間當然有一系列的機制,我們也在努力地摸索這方面的工作。
比如為了便于校董會工作,更好地體現專業性,第二次校董會專門成立了三個專業委員會。財務與審計委員會,我擔任主席,我們在財務與審計委員會第一次會議上就決定,聘請財務與審計的專家來參與這方面的工作;薪酬委員會,由校董會主席錢穎一兼任主席;發展委員會,主要任務是進一步吸納和擴大資源,由張磊校董任主席。以后,還可能設立更多的專業委員會。校董會的決策性思想盡可能經過專業委員會的進一步評估,拿出評估的意見和建議,然后再進入校董會決議。這樣的基本架構搭建完成后,不僅明確了各自責任,也為將來長遠開展工作奠定了基礎,慢慢磨合,逐漸找到最佳的工作方法和協作配合流程。
偉大的基金會
《公益時報》:你認為“要成為偉大的基金會,必須具備三要素的種子結構:一個偉大的愿景+科學的基金會制度設計+有偉大理想的專業人才。”可否結合敦和基金會的具體實踐闡釋?
陳越光:作為一家非公募基金會,敦和基金會的愿景和使命是“弘揚中華文化、促進人類和諧”,這兩者是一致且遞進的。因為我們相信中華文化中自身包含了和諧的種子。中華文化講“天地人”,認為和諧是天道的自有規則,這在《易經》中是有具體體現的。之所以說“遞進”,是指中華文化的擴散力和傳播力越來越發散,而且這種愿景的實現是可期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也是因為認同這個愿景而來到敦和基金會。
所謂“科學的基金會制度設計”,其實質是基于文化支撐。在文化上面,我們會提煉出一些原則,這些原則會變成我們的規則和制度,在這些規則和制度中也會越來越創造出豐富的操作手法。我們講基金會的文化建構,在西方體系里,一般是權利本位的,先確定什么是你的權利。而中國文化則不同,我們提倡責任本位,是通過責任來體現出一定的權利,或者說用責任來充實權利。其實你很難界定這兩種哪一個更好,但無論哪一種強化過頭了都有弊病。個人權利強化過頭,導致社會整合度就差;責任權利過頭,就會影響、甚至侵犯他人的權利。這里面有個度的問題。
如果拿這種文化元素來分解我們工作中的權利和責任問題,提煉對比,你會發現,權利是外在賦予的,可以轉讓;而責任是自我認知的,屬于內生,不可轉讓。那么在含義和文化解讀之后,如何結合我們自身工作進行認知和總結?
作為一家資助型基金會,我們采取的是集體用權,個人負責的原則。即兩頭個人,中間集體。一頭是項目官員,其個人完成對項目的評估、判斷并提出申請。另一頭是授權的項目審批者。但這個審批的工作流程必須在中間階段完成,須經過集體討論。所以我們規定,審批者不準指定項目,包括我也沒這個權利。中間集體就是我們不準“非會議決策”,任何一個項目必須經過會議決策,當眾拍板、當眾決策,最后當眾宣布是否同意執行項目,也不搞票決制。
最后就是我們要匯聚一批有情懷有能力的人一起來做事。海明威說:“冰山之所以壯觀,是因為它八分之七在水下。”我曾經說過:“做冰山,不做浮冰。”有員工就問我,冰山水上的三分之一是什么、水下的三分之二又是什么?我告訴他,水上的三分之一就是我們的公益項目,水下的三分之二包括兩部分,一個是我們的機制和文化;另外一個就是我們的人員和隊伍。其實我認為這部分是最應該花力氣的,但目前還有很大的提升空間,就是以什么樣的方式給予團隊賦能,需要思考。
做一個幕后的支持者
《公益時報》:你倡導慈善文化研究領域的青年學者要有“青年性”,然而那種無畏無懼、敢于挑戰創新并打破一切枷鎖的不俗,該如何在世俗的洪流中堅守?
陳越光:提到這個問題,我們首先要明了,青年性的本質是什么?那就是你滿腹的衷腸還沒有被世故人情所玷污和沖淡,因此你還會熱淚涔涔,而不僅僅是因為個人的不幸。因此無論天涯海角,你還看得到、聽得見不公平、不正義的事情,就像風一樣狂飛起來;因此你不會被高高在上的權威所嚇倒,而是本能的產生一種挑戰的熱情。在你眼里的成功,是供后人和年輕人去砸爛的鎖。一個人具有青年性,就是回到他的本質和本元,回到內心最自然的狀態。
《公益時報》:做到這一點何其難。
陳越光:人其實是這樣,要看自己往哪頭去付出。即便你要去追逐名利,也是要付出很大代價的。你要把自己變得城府頗深,喜怒不形于色,要學會拍馬屁,要揣摩領導心思,然后去換取自己祈求的一點利益,那也是很累的。保持青年性當然也是很難的,但這是你本來就有的東西。正如在王陽明看來,一面鏡子模糊了,照不清東西了,不是要在鏡子上加什么,而是要擦拭干凈才能看清楚。
保持青年性就是擦鏡子,也是同樣的道理。凡人的目光總是短淺的,也許大多數人還是選擇去做了違背自己本心的事情。那么我們來看最后的結果是,并非所有的人都能永遠保持青年性。就像巴爾扎克說:“十全十美是上天的尺度,但追求十全十美是人間的尺度。”歷史會有一個平衡。
《公益時報》:這些年你專注于慈善文化的理論研究和實操,未來想做到什么高度、積累到什么厚度,就會對自己比較滿意?
陳越光:我先說我的角色定位,我并不愿意去做永光這樣有點像“帶頭大哥”似的人物,我更愿意做的是一個幕后的支持者。我對敦和的定位就是“做守道者的同道,做步行者的陪伴,做探索者的后援”。
現在必須要看到年輕人的成長和崛起。雖然有時候我痛心疾首地說“你們真是讓我失望”,但是他們在慢慢成熟,而且未來會達到我們這一代人經驗所不可能達到的高度。所有以往的經驗都屬于歷史,關鍵的問題是未來并不在今天的延長線上,那你就要懂得你在昨天和今天的全部經驗在某一個角度看是可能歸零。
我認為永光在行業中間的地位主要有兩個:首先他是這個行業的先行者,這是歷史造成的。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希望工程在中國公益慈善領域一枝獨秀,我們都受到了永光的影響。他做青基會的時候,我們都去支持他,那時我也是志愿者。另外,永光身上有一種我們這一代人少有的品質,他胸懷開闊,他成全所有的人。盡管為此我們也經常拿這個調侃,說“永光說好的人,可未必真的是好的。但永光說不好的人,那我們肯定不要理他了。”他是個愿意托起別人的人,這種品質在我們這個時代是稀有品,極為可貴。
《公益時報》:你評價一下自己吧。
陳越光:我覺得我是一個行動者,也有點思想。跟這個行業里的大部分人來比,我算是有比較好的理論素養的;在學術文化領域,我又是少有的管理與判斷兼具的人。我在理論思維和實踐管理之間是可以自如往返的。我不會去當這個領域的領頭人,這個領域應該交給年輕人,我是他們持續的支持者。